余下的，只有噪音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当灯塔被熄灭的时

2000年10月1日

悉尼超级体育馆

路易没想到的是，老帅德尔·哈里斯早早就到现场了。

“路，看你这个样子，昨晚肯定没睡好吧？”哈里斯笑问。

路易看哈里斯的样子，也不像是昨晚睡好的模样。

“哎，没办法，军令状已经签了。”

“军令状？”

“嗯，我对媒体说，不夺冠就不剃胡子了。”

哈里斯笑道：“那你可真是玩大了！”

要说路易对哪个美国教练最尊敬，那一定是德尔·哈里斯。前世他就听说过这位老帅的种种传闻，今世在国家队与之合作后，便可知道传闻不虚。

当初路易组建国家队教练组的时候，篮协对哈里斯这个人选很犹豫。

因为哈里斯虽然不是最顶尖的教练，却是个非常资深的教练，执教时间超过50年，其执教履历遍布美国高中、NCAA、ABA、NBA、NBDL等各个级别的篮球联赛。所以，单从其执教年限的长度而言，哈里斯就已经配得上进入篮球名人堂。

要聘请这样一位老帅，按行情来说，年薪不会低于150万美元。

结果，从未在FIBA舞台下执教过的哈里斯带着好奇和无私的高尚情操，与篮协签下了免费执教协议。篮协只需负担哈里斯往返中美的机票。除此之外，前后总共只给了哈里斯2万美元作为奖金和津贴，在这种情况下，这位老人又在路易不在的情况下担任临时主帅，又自掏腰包，帮助男篮购买先进的设备。

路易说要推荐哈里斯入选中国篮球名人堂绝不是一句玩笑话，他值得。

男篮的队员也早早到现场热身了。

赛前20分钟，观众逐渐入场，美国队的球员到来时，现场的澳大利亚人尖叫了起来。

鲁迪·汤姆贾诺维奇过来和路易问好。

然后是加内特，他也过来打了个招呼，并对刘雨晴说道：“姜多，你看过教练留胡子的模样吗？今晚，我们将梦想成真！”

刘雨晴平静地问：“你没想过你们可能会输吗？”

加内特玩笑道：“我只有做噩梦的时候才会发生这种事。”

“很好。”

凯文·加内特见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刘雨晴笑了。

刘雨晴的脸上带着细微的冷笑，一字一句地说：“今晚，你的噩梦会照进现实。”

这是加内特第一次意识到，刘雨晴真的把决赛当作是一场有悬念的对决。

加内特的脸上也不再有笑容了：“哥们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开场前，路易从球员那收到了昨天要求他们做的报告。

路易将报告收了起来，按照昨天定下的比赛计划，喊出了今晚的五位首发。

此时，直播这场比赛的各国解说员在看到中国队的首发名单后纷纷表示不解。

FIBA解说更是直接问道：“难道中国人还没开场就已经放弃了对冠军的争夺？”

国内的中央台也如遭雷击，但他们相信这是路易的策略。

悉尼奥运会男篮决赛，中国队开场的五位先发球员是：郭世强、王慕空、康成彪、李然、余天粲。

除了余天粲，没有一个既定的首发。

其他四个人中有三个人之前上场时间甚少。

从人员素质来说，这连第二阵容都算不上。

因为一般的第二阵容会搭配2-3名首发。

而这套阵容只有一个首发。

汤姆贾诺维奇看到这个阵仗同样愣住了，路易是在玩哪出？

他可不相信路易会选择战略性放弃。

而且，说一千道一万，往前一百年，往后一百年，也没有哪支球队会选择在决赛上玩战略性放弃。

这是决赛啊，拼死一搏的时候到了，怎么可能放弃？

“姜多果然在胡扯，他们这摆明了是要放弃，还想让噩梦照进现实？”加内特大笑起来。

不管路易在做什么打算，鲁迪都不想给对方任何机会，因此，他按部就班地派出了五位常规首发：加里·佩顿、阿兰·休斯顿、文斯·卡特、凯文·加内特、阿朗佐·莫宁。

没有悬念，双方的攻防质量不在一个档次上。

让汤姆贾诺维奇奇怪的是，中国队的这套阵容在防守端富有章法，几乎每个人都对自己对位人的进攻冷区，比赛倾向问题了若指掌。

他们的天赋不足，但在防守端，具体到个人的针对性使他们成功限制住了美国队的爆发。

奥运会上，美国队经常使出的单节轰下40 的一波流没有在决赛上出现。

面对男篮的替补阵容，美国队以26比16开局。

这期间，路易除了把郭世强换成刘伟外，没有其他的调整。

当美国队在第二节换下凯文·加内特和阿兰·休斯顿，并用文·贝克和雷·阿伦替换他们的时候，路易将起成言、刘雨晴、胡卫冬、康成彪、王治郅这套真正的首发阵容换上场。

而且，对位安排也非常有讲究。

起成言去对文斯·卡特，刘雨晴对雷·阿伦，胡卫冬守加里·佩顿。

然后，上来的第一个回合，美国人惊讶地发现，中国队突然摆出了联防。

这可不同于NBA盛行的口袋阵。

由于NBA的联防非法，路易在80年代设计出来的口袋阵只是正统联防的阉割版，轮转性很差，还得防着裁判，而国际舞台上的正版联防却截然不同。

那些习惯运球突破，对投篮没信心的美国球员很容易在这样的铁桶防守面前失去信心。

佩顿想找到雷·阿伦，希望用他的三分来惩罚中国队，但他找不到。

起成言的长臂弥漫在外线，作为NBA的二防选手，他的尺寸太足了，又敢于对抗，尚且还没完全转型为射手的雷·阿伦对这种程度的纠缠表现得极其不适应。

美国队的进攻被逼到左侧，由卡特持球急停跳投，不中。

然后，路易精心准备了几年的慢节奏进攻，骤然出现在美国人的面前。

弧顶传球，弱侧交叉，内线上提下顺。

当王治郅在内线拿球，美国队的防守立即收缩。

而王治郅却轻轻将球向外线一甩。

球精准地落到刘雨晴的手上，他在底角出手三分，命中。

中国队的慢奏比赛让美国队陷入焦虑，他们就像困在牢笼中的野兽，凶恶地嘶吼却找不出口。

美国队两分半钟的得分荒使男篮追平比分，汤姆贾诺维奇随即叫出今晚的第一个受迫性暂停。

从这时起，汤姆贾诺维奇才知道路易到底做了多少准备。

无论是开场用替补首发，还是针对球员的个人防守，亦或是第二节突然换上全主力，摆出联防，降速磨阵地战，每一处安排都准确命中了美国人不舒服的点。

汤姆贾诺维奇无法使球员突然适应联防，也无法让他们突然改变比赛倾向或者让他们点燃自己的冷区。

就像很多美国队的教练一样，汤姆贾诺维奇拥有其他各国所不具备的无解战术：当无计可施的时候，你可以把球给王牌，让他们来单干。

这也正是路易为今年的美国队没有超巨而庆幸的原因。

承担这项责任的球员是文斯·卡特。

他很出色，有单点爆破的实力，但绝不具有统治力。

为了给卡特助力，汤姆贾诺维奇还换回了加内特。

这是美国队内外线最可靠的两点。

美国队的单线爆破确有成效，而中国队的慢奏进攻同样取得了效果。

平分的局面始终维持着，美国人无法前进一步，中国队也绝不后退一步。

半场战罢，45比45，双方打成平手。

路易平淡地应付了场边采访，快速回到更衣室。

“好节奏！就是这样！”范甘迪正拍着手鼓舞球员，“这就是我们想要的！”

路易走进来则说：“这个上半场，我们和美国队不分上下，但之后的下半场，我们要做得比他们更好！”

“下半场，我们要保持这股压迫感，成言，从现在开始，你来防对方的二号位，老胡，文斯·卡特交给你了！”路易大声说，“只要我们能够限制住阿兰·休斯顿和雷·阿伦的发挥，美国队就会自乱阵脚，他们的内线太矮，他们的控卫无法投篮，这是我们的优势！小姚，做好准备，第三节我需要你拿出100%的专注与能量！”

路易将下半场开局的大体安排说完，拿出了球员们交给他的“为什么我们非得战胜美国队不可？”的个人报告。

“各位，我看了你们的报告。”路易正色道，“老胡说，他只是赢下我国第一个男子三大球冠军。我相信他是认真的！大彪说，他看不惯美国人霸道行径，我相信他是认真的！老余说，他希望家人可以看到他为国争光，我绝对相信他是认真的！”

“我喜欢你们写的报告里的真情实感，这就是我们站在这里的原因！中国缺冠军吗？按理说不缺，我们已经在悉尼赢下三十几块金牌，未来会赢得更多！在我看来，中国缺的不是金牌，我们缺的是让欧美人正视我们的一个契机，只有在他们的优势项目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他们才会正视我们，才会深刻地认识到中国已经是一个可以在奥运会上赢下几十块金牌的大国！”

“我们相信你们经常听到这样一句话，我们不是在为自己而战。这句话听着简单，但理解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可是，再也没有哪场比赛，比今晚的决赛更适合这句话了！”

“自从西方人用大炮在160年前轰开中国国门，我们就再也没有在国际上得到真正的尊重！160年来，中国经历了无数磨难与屈辱，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我们历经了战乱和灾荒，用几十年的时间，建立了一个新的中国，创造了一个新的时代！今天，我们站在奥运会的最高舞台上，这是我们证明自己的机会！”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冠军，更要向世界展示我们的实力和自信！我们要用我们的汗水和力量，向世界证明中国已经是一个强大的国家，我们有着无穷的潜力和实力，可以在世界舞台上发挥出最佳水平！”

“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都已经准备好在下半场全力以赴，我也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在比赛中取得胜利！让我们以昂扬的斗志和坚定的信念，一起向着冠军的目标奋勇前进！让我们向着更加辉煌的明天，为祖国和人民荣耀而战！”

德尔·哈里斯不知道路易说了什么，但是很明显，这帮球员已经被路易煽动起来了。

这是路易的魔力，他以口舌之利将自身的魔力传播给身边的人。在这种情况下，球员成为了为胜利不惜一切的偏执狂，他们囿于此般单一的思想无法自拔，它是不健康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个人被狂热的渴望所局限，那么，他在一定的意义上也接近于无限。

下半场的中国队变了副模样。

他们更具有侵略性，由康成彪持球攻向禁区顶开加内特打出2 1为始。

康成彪在怒吼。

美国人以个人能力回应，然后，中国队的进攻战术被限制到最后几秒，胡卫冬外线持球，胯下变向后干拔飙进。

自从1992年横扫世界之后，美国人便已经忘记了在篮球场上赢得最终胜利的难度。

他们总是能够轻松地赢下所有。

但今晚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下半场开局。

美国队依然拥有第二节的竞争力，可中国队却不一样了。

先是康成彪，再是胡卫冬，然后是刘雨晴压着哨在加内特头顶命中三分。

当大家回过神来时，中国队已经领先美国队6分。

汤姆贾诺维奇请求暂停，并换上尺寸更足，蓝领功能性更强的安东尼奥·麦克戴斯和加内特搭档。

路易则用待命多时的姚月半换下王治郅。

姚月半登场的那一刻，路易转身摊开双手，那个意思是，他已经推出了全部的筹码。

打到这一刻，加内特三犯在身，麦克戴斯能力不足，美国队对姚月半的认知是模糊的。

了解姚月半的美国人大多在幕后，而这帮球员却不知道姚月半是个怎样的对手。

即便是通过NCAA比赛来获取姚月半的球探报告，也只能认识到一个大学领域的姚月半，国家队的姚月半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因为FIBA和美国篮球本来就存在大同小异。

于是，当姚月半挡拆拉开投三分的时候，加内特补防不及时；

当姚月半挡拆顺下后接球在麦克戴斯头上暴扣时，没有人可以协防；

当加内特自告奋勇，前去低位硬抗姚月半的时候，还未对转型中锋做好准备的他，自然也没有锻炼下肢的需求，他被姚月半轻而易举地顶开，然后目送对方如鲨鱼般在他头顶灌篮；

当美国人终于意识到此子非一人可敌的时候，姚月半却通过挡拆顺下吃饼再进一球；

这个无所不能的东方神塔就像神兵般降落在禁区，打得美国人溃不成军，三节将尽，66比54，男篮领先优势扩大到12分。

卡特在第三节结束连拿5分，拯救了美国队。

双方以68比59的比分进入最后一节。

“别去看比分，我们没有领先！”路易大吼道，“在计时器结束之前，比分不重要，美国人不会坐以待毙，我们要保持第三节的那种强度打到底！”

路易预见了美国人的反扑。

这个反扑是由加内特带领的。

使悬念再生的则是雷·阿伦和阿兰·休斯顿。

这两人终于明白，FIBA比赛上的王道，不是他们习以为常的那种持球统治一切的模式，而是高度和投篮。

刚好，他们两人又是美国队最擅长投篮的球员。

加内特里突外投，如同神兽，休斯顿和阿伦更是手感火热，几分钟内反超比分。

路易直接叫暂停打断对手的节奏。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起成言：“我需要你防住休斯顿和雷·阿伦中的一个！”

起成言大声应道：“我来搞定雷·阿伦！”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起成言能防住雷·阿伦，可中国队只能相信他。

起成言话音刚落，刘雨晴接上话说：“我来对付阿兰·休斯顿。”

暂停结束了，中国队归来的第一个回合是由刘雨晴完成的。

他是中国队最致命的射手，也是美国人最忌惮的外线尖刀。

当他拿球，与之对位的阿兰·休斯顿心惊胆战。

NBA的刘雨晴只是一个无球射手，而在国家队，他能做得更多。比如当着休斯顿的面运球，寻找节奏，在进攻时间剩下几秒的时候，突然一个颇具Benj风范的后撤步，从而进行干拔三分。

刘雨晴在空中的姿态甚至带着一点后仰！

“唰！”

起成言严密地封锁了雷·阿伦的跑位路线。

美国队很难把球传到雷·阿伦的手上，即使传到了，也不是个有威胁的传球。

阿兰·休斯顿也被刘雨晴紧紧地缠住，美国人需要信任他们的另一位球星。

加内特在弧顶持球发起进攻，面对姚月半中距离跳投得分。

这就是在和美国队的比赛里会遇到的事。

路易和他的球员早已习惯了！

他们坚持不懈地继续往下打！

起成言的防守让雷·阿伦连续几分钟毫无斩获，美国队换回了卡特，而中国队则围绕着刘雨晴的投篮，姚月半的内线威胁展开进攻。

终场前三分钟，起成言抢断对手传球，一条龙杀向前场打出加内特的第五次犯规。

加内特退场，这代表着美国队最可靠，最全面，攻守最均衡的内线再也无法影响比赛。

鲁迪·汤姆贾诺维奇用莫宁和麦克戴斯的组合进行替代，但加内特有一点是他们两个绝对替代不了的，那就是加内特作为内线的先进性，以及身为七尺独角兽的全面性。

作为内线，莫宁和麦克戴斯FIBA的规则下，并不比姚月半实用。

彼时，美国队落后4分，看起来大势正在倒向中国队。

最后，卡特站了出来。

他的超远三分无视了起成言的防守，贯穿阵地的突破，并在姚月半头顶完成令全世界都震撼的扣篮。

那一刻，他仿佛要杀死比赛。

中国队没有倒下，他们越来越拼，就像在打一场见不到明天的战斗。

姚月半可以倒地争抢地板球，起成言为了防守挨了莫宁的肘击却吞下了口中的血沫，康成彪的协防无处不在。

美国人的必胜信念在此动摇。

长达八年的统治，他们哪里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竞争，代表国家队出战这件事在体育记者的传唱下，已经成为了带着浪漫主义色彩的光荣使命，梦一的极致辉煌，梦二的持续统治，梦三的承前启后，都在预示着他们将要走上与前辈相同的道路。他们认为这是一场零风险的远征，将会给他们和家人带来无与伦比的荣耀，所以当他们在奥运会的决赛上遇见一帮不顾死活的竞争者时，才会出现慌乱，才会变得胆怯。

如果不是卡特的神勇，也许胜负的天平早已向中国人倾斜，但也正是卡特的伟大演出，使比赛的悬念持续到了最后一个回合。

90比90，双方打平，中国队拥有球权。

在全场观众都无法喘气的时刻，路易兴奋地说：“我喜欢绝杀对手的感觉，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镇定，但我知道，我们中有人是为这个美妙的时刻而活的！”

路易的目光落到了刘雨晴的身上，“送美国人回家吧。”

路易画了个简单的战术，然后，球员们回到场上。

刘雨晴落位了，但接球人是起成言。

因为还有五秒钟，路易没有画接球就投的战术，而是稳扎稳打，先确保球发出去，然后，姚月半和康成彪冲上弧顶摆下双掩护。

刘雨晴借着掩护向战术点狂奔。

在特定的情况之下，命运和性情是同一种概念的两个名字。

当路易在湖人第一次看到刘雨晴的比赛时，他就觉得这个年轻人会在未来成就一番大事业。

也许他永远无法在NBA闪耀出最刺眼的光芒，但今天，世人将会记住这个来自中国队的8号，时代在召唤，十三亿人的希望落到了他的肩头，他拿着球，绕过队友的掩护，在距离比赛结束前0.8秒甩出了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它如此优美，以至于让路易提前张开双手，目送它在红灯亮起的瞬间击穿网窝！

“姜多用一记价值连城的三分球熄灭了美国队的五十颗星！难以置信的一球！不可思议的比赛！中国人赢了！！！”

FIBA解说员的咆哮在那个瞬间传遍五湖四海，而在场上与场下的每一位中国球员，纷纷扑向了刘雨晴，那种言语不可描述的激扬情绪弥漫球场，就像山洪般爆发。

路易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种颤抖到浑身不自在的兴奋感使他坐下来，充斥着噪声的球馆并无法干扰到他的内心世界。

路易获得了平静。

他已经获得了他渴望和不懈努力追求的东西。一种深深的满足感像温暖而柔和的浪潮一样涌上心头，

当他回过神来，宋韬开了一瓶可乐给他。

“路指导，你可能需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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